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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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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風

劉徹一早便開始更衣,褪下了絲質的衣袍,換上一件幹凈清爽的藍布衣衫,頭上分作兩股團髻,用藍布包裹著,看上去有了幾分孩童的嬌憨。

趙政放下手中啃了一口的豆餅:“阿徹又要出去?”

“不錯。”

“我也要去。”小孩將嘴角的渣滓仔細擦了,端端正正地坐好,黑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劉徹。

“你?”劉徹凝眸,看了看趙政身後擺放的書簍:“你今日還有功課要做吧?”莫不是想要偷懶了?

“先生說了,紙上談兵何異於趙括,在完成功課的同時,我也需要增長自身見識。我覺得這話說得很有些道理。”趙政一手揪住劉徹的衣角,輕輕扯了扯:“我知道阿徹是要去酒肆中聽那些士子們談論天下大勢,阿徹,我也想去聽。”

這倒是小孩頭一回開口向自己要求什麽東西。劉徹饒有興致地道:“你若能說服先生,讓他準許你跟我同去,我便不阻攔你了。”

這樣一來,倒正好鍛煉鍛煉小孩的能力,讓他知道,想要的東西,就必須自己努力去爭取。

跟隨劉徹入趙的乃是幾名在燕國時投奔而來的士子,都是有些學問的。若是趙政能夠說服他們,也是他的本事了。

趙政點了點頭,看著快要到自己讀書的時辰了,便朝自己往日讀書的地方走去。過了不知多久,趙政寒著臉從那間屋子中走出來,身後傳來一陣摔東西的聲音,劉徹便知情況有異:“怎麽,你沒與先生好好說,倒讓先生發火了?”

趙政偏過頭,露出的半張小臉上滿是憤怒:“阿徹,我不要宋先生做我的老師了!”

聽出孩子話語中壓抑著的委屈,劉徹將小孩拉到自己面前:“這是怎麽了?”

他知道,趙政並不是一個嬌氣的孩子,不可能因為被先生訓斥幾句就叫嚷著要換先生,這其中定然有什麽他所不知道的緣故。

趙政抿了抿唇:“前些天阿徹出去的時候,我看到丞相府來人把宋先生請走了,宋先生回來的時候,換了一輛更好的車,滿臉都是笑著的。昨天,丞相府又派人來接宋先生,宋先生也沒有拒絕,一整個早上都是在丞相府度過的,回來的時候還帶著一匣子金銀。”

劉徹眸光沈了沈,他自然知道若是趙政所言屬實意味著什麽。

昔年孟嘗君田文得意時有門客三千,後來一朝失勢,其門客去了大半。直到後來孟嘗君再次被齊王起用,那些門客才又湧了回來。

在後世人眼中,這種行徑許是背主的,可在時人看來,若是在舊主身邊不得志,舍棄舊主,投奔能夠讓自己一展抱負的新主,並沒有什麽可指摘之處。朝中臣子尚且能夠因為不得重用掛印而去,投奔他國,更何況是這些無官無職,沒有絲毫約束的門客?

這樣的時局,這樣的風尚,使得士子們能夠瀟灑自如,合則留,不合則去,無視君王的打壓,卻也滋長了小人們背信棄義、惟利是圖的作為。既然有那麽多條潛規則能夠為他們的行徑打掩護,使得他們在規則範圍內不會受到過多的指責,他們還有什麽可猶豫的?

名士重義,小人重利,披著名士外皮的小人卻也不少。

“那麽,丞相是否請了其他幾位先生,他們有什麽反應?”

對於這等情況,劉徹並不感到失望。能夠借此看清他的門客的品行,也是好的。

“原先,丞相是要請吳先生與宋先生一道過府的,只是吳先生推說自己才疏學淺,當不得丞相親自邀請,便沒有去。”小孩又扯了扯劉徹的袖子:“這些天好些本該由宋先生給我上的課,都是吳先生代的。阿徹,我不喜歡宋先生,也不喜歡李先生和張先生。雖然李先生和張先生沒有去丞相府,但我看得出來,他們其實很想去。你對他們那麽好,他們實在是……”

眼見著小孩為自己憤憤不平的模樣,劉徹被逗樂了,先前心中的些許陰霾也隨之煙消雲散。他捏了捏趙政最近被養得肉嘟嘟的臉蛋,滿意地看到那小臉上染上點點紅暈:“好了,我都沒氣,你氣什麽。若他們當真是趨利避害的小人,為了這等人生氣也無用。”

“阿徹,你身邊有居心叵測之人,我擔心你。”趙政悶悶地道:“你自己倒是一點都不放在心上。”

劉徹將小孩擁入懷中,額頭相抵。這個孩子,總是能夠輕而易舉地戳中他內心深處最為柔軟的地方。待他好一分,他便恨不得以十分回報,這樣的赤子心性,劉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,因此才倍覺珍貴。

趙政似乎很是喜歡這種親昵的接觸,心中的郁悶稍去了些,他晃動著小腦袋輕輕在劉徹額間蹭了蹭。劉徹柔軟的碎發掃過趙政的臉頰和脖項,趙政一把將那撮碎發捉住:“別、別,好癢!哈哈!”

劉徹放開了小孩,像以往一樣拍了拍他的腦袋:“好了,即便宋先生有異心,對我也造成不了什麽影響。你方才不是想要與我一起出去?吳先生可同意了?”

“同意了。”小孩在劉徹懷中乖巧地點頭,不見了方才嬉笑的模樣,劉徹分明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委屈。

“再用些早飯吧,你這樣出去,待會兒定然要餓。”劉徹見粥涼了,便為趙政重盛了一碗來。也許是為了安撫小孩,他竟難得地有了耐心,將那碗粥用勺子舀了一勺一勺地餵給小孩。小孩吃得腮幫子鼓鼓,如同饜足的貓兒一般,幸福地瞇起了眼。劉徹見狀,微微一笑,加快了手速,一碗粥很快便見了底。

兩人坐上了一輛普通的篷車,車夫在前頭駕馬,趙政便好奇地掀開簾子往外張望著。

從前,他在大北城南邊的小巷子裏住的時候,見天的往外跑,自從被劉徹帶來了驛館,他整日忙著學文習武,倒還是頭一次出來。到了外頭,趙政整個人都不一樣了,眼見著小孩變得越發鮮活的小臉,劉徹想,看來還是得時不時帶著小孩出來放放風。

篷車行到了巷口,由於巷子過於狹小,無法通行,劉徹便牽著趙政下了車。

巷子中的小商販們攤前擺著黍、稷、梁、麥等物,又有各式各樣的蔬果以及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。

“可有什麽想吃的、想玩的不曾?”劉徹道。

見他豆丁一點兒大的人,對身邊的孩子說話儼然是一副家長的口吻,一位出來擺攤的婦人感到有些好笑:“這倆兄弟感情好,大兄從小就知道照顧阿弟了。”

“他才不是我大兄呢。”劉徹分明比他還要晚出生一刻鐘,怎麽人人都以為他比較大?

這樣想著,趙政雙眼一瞪,有些憤憤。他那張粉嫩的小臉擺在那兒,這般做派未讓人惱怒,反而讓那婦人感覺十分可愛:“好好,你才是大兄。大兄可要給阿弟買些零嘴兒?這兒有糖山渣,往日那些孩子們最是喜歡了。”

趙政剛想很有氣節地說聲“不”字,以顯示自己並非一般孩童,待目光落到那糖山楂上時,望著那圓圓滾滾的山渣上被澆了一層加工至濃稠的甘蔗汁,趙政咽了口口水,艱難地把目光從糖山渣上移開。

他記得這種零嘴兒,從前,阿父偶爾回來的時候,會給他帶上一點。在那時,那是趙政唯一能夠接觸到的零嘴,對於趙政來說,在他的記憶中占著一席特殊的地位。

“想吃就直說,我會笑話你不成?還是往日裏我苛待了你,讓你不敢跟我說?”劉徹買了剛好夠小孩吃的份量,遞給小孩。他自己倒不喜歡吃這些酸酸甜甜的東西。

小孩看了他一眼,接過糖山渣,劉徹剛想說話,口中便被塞了一顆進來,小孩自己也吃了一顆,正滿足地瞇著眼,含糊不清地道:“好吃吧,阿徹!”

劉徹將原來的話默默地咽了回去:“……尚可。”

兩人一路走,一路吃。到了巷子與另一條巷子的交匯處,趙政見一名衣衫襤褸之人正吹拉彈唱,看上去樂在其中,他身旁一個同樣打扮的小孩也跟著手舞足蹈,不由奇道:“這是什麽人?”一般的乞丐不都是愁眉苦臉的嗎?

“這是儒門八派中長樂派之人,長樂派乃是孔仲尼得意門生顏回所創。‘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,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。’長樂派以此精神而得名。”劉徹道。

趙政又將那人仔細地打量了幾回:“原來不是乞丐啊。”

那小孩兒聞言,擡起眼皮子,白了他一眼。趙政頓時有些憤憤:“本來就是,穿成那樣,誰見了都會當成乞丐的吧!”居然還鄙視他,什麽人啊!

“我們走吧。政兒,日後你在外面行走,可莫要因為長樂派中人的穿著打扮而輕視他們,否則,可是要吃苦頭的。”

轉過彎,大北城中最大的酒肆便近在眼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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